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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豐寨(二)

26

二寨主。此人無聲無息地橫躺在榻上。一身喜服,烏髮高束,丹鳳眼,高鼻梁,薄唇。怎麼形容?土匪窩子裡養出來的土皇帝。她眉頭輕蹙,伸出手仗著這人無知無覺開始胡亂擺弄。“滴答。”一滴燭油好巧不巧滴在那人手背上。月兒拎著這隻纖長的手掌順勢一翻,眉頭又一皺。常年暴露在陽光下的膚色,露出的指尖有硬繭。再撩開袖子一瞧,手臂的曲線不似常人。——常年練刀的江湖俠客。此事有詐。月兒不動聲色地把手掌放回原位,走遠了些。雖...-

金豐寨,烈火堂。

此時已經入夜,月明星稀。

一名家丁匆匆走入堂內,低眉順眼地作了一揖。

“報寨主,二寨主夫人自己回來了。”

金豐寨寨主正坐在太師椅上把玩著茶杯。

竟然活著回來了。

寨主眉頭一緊,側身緩緩道:“被那些廢物找回來的?”

倚在旁邊的青衫小廝思忖片刻,道:“怕是不妥。”

寨主垂眸,餘光撇過他斷了一跟手指的手掌,放下茶杯。

“你那些殺手都是吃乾飯的?不就叫你殺個人,怎麼這麼點小事兒都辦不好。”

青衫小廝搖搖頭,“出了岔子。王家那邊,不好交代。”

寨主不悅,“我還要他們給個交代。他們不想臟了自己的手,什麼都算在我們頭上。”

青衫小廝試探道:“那我們今夜……”

“天色已晚,你安排吧,做的漂亮一點。”

“記得就當什麼都冇發生,不要留破綻。”

*

從新娘逃婚到新娘回寨,免費當了一把苦力的眾人好似在奈何橋邊溜達了一圈。

月兒就在三三兩兩的前簇後擁中大搖大擺地“回”到了金豐寨。

烏合之眾四散而逃。

“二夫夫夫人,小的就送您到這裡了。”

二狗差人告知寨主,交代完差事,轉身就走。

“等等。”

二狗心底一顫,剛邁出的的一隻腳就那麼定格在了空中。

“夫人還有何吩咐?”

月兒頂著那頂沉甸甸的鳳冠晃了一晃。

“我不識路。”

二狗的心臟又不聽話地跳了跳。

“帶路。”

思忖半晌,二狗還是硬著頭皮走在了前邊。

這半路截來的新娘半天前尋死覓活,現在回來自投羅網?

好生詭異。

月兒抬頭看著鬆鬆垮垮的牌匾,又看看屋頂漏風的草廬。

心一涼,嘖了一聲,深感上當。

金豐寨,這名字聽著多金。

但瞧這架勢,卻像是個風一刮就倒了的地方。

月兒顧忌著自己隨時有可能離開原位的胳膊腿兒,心道一聲罷了。

有個地方能過幾天安生的日子也是好的。

畢竟現在也使不了什麼法力,休整一下,趕緊上路。

寨子裡稀稀拉拉的喜字落了滿地。

這裡冇有人的嗎?

她隨著王二狗往裡走著,這地方倒真不像是有一點喜氣的樣子。

瞧瞧這草蓆,瞧瞧這牛棚,瞧瞧這能荒涼到地老天荒的樣子。

明明喚她為新娘子,明明費儘周折把她弄回來。

抓她的人都跑了,就這樣晾著她不管,不怕她再跑?

月兒順手撿起圍欄上插著的狗尾巴草,晃了晃。

這是個什麼道理。

如果說是她詐屍,惜命害怕她,又不得不完成任務,那如王二狗她理解。

那寨子裡的其他人呢?

月兒看著那狗尾巴草暗自出神。

她的正事不能耽擱。

上個月管的閒事得趕緊解決了。

說起這事,她這等於心不忍的毛病,真的得扳一扳。

上月某日,她臥在涼亭上數著螞蟻玩時,讓她遇上了一位可憐人兒。

苦主性柳,名——不知道,隻知道她姓柳。

看著她醉的不省人事,哭哭啼啼的,哭的月兒耳朵都要廢了。

一時不忍,月兒半個身子吊下來,鬼使神差伸手一探,這就給自己找了個閒活兒。

此人乃將死之軀,她得去了了她的遺願。

姑娘想來已經活膩歪了,隻要她跟家裡報個信就算完。

月兒應了。

隻是三兩句過後,姑娘就一夢不醒。

於是月兒趁著屍身冇涼,借屍還了魂。

奔著她模糊的三言兩語,出發去中州城辦差事了。

可惜太陽太毒,照的她小腿骨脆了些,有點子回不過彎兒。

月兒又是毫無準備,身上身無分文。

隻好隨便找個陰涼地把自己埋起來歇息。

誰知道眼睛一閉,再一睜開,竟成了壓寨夫人。

不過,倒是個能搞盤纏的身份。

“吃香的,喝辣的?”

月兒餘光打量著周圍的草廬,推測著廚房在哪處。

走了有半盞茶的功夫,一個饅頭的影子都冇有看見,倒是一跛腳老婦拎著個掃把就帶著塵土奔了出來,氣勢可謂十足。

月兒停了腳步。

“喲,這不是那個高傲的孟家大小姐麼,整箇中州的公雞恨不得都給你找來了,怎麼,一個都冇有看上的?”

“這人都跟著跑了,怎麼還又回來了呢。是你那情郎把你拋棄了,還是,捨不得你那病秧子了。”

王大娘看著心情激憤,好像是把她雞圈裡能下蛋的雞都宰了一般。

月兒倒是少見這等生命力頑強活蹦亂跳之人。

“這次我可不會再讓你跑了!我奉勸你最好給老孃乖乖聽話,還能有頓飽飯吃,你這麼一個大小姐怕是幾天冇吃飯就見閻王去了!”

見閻王倒是不會,彆人卻說不準了。

如果認識閻王倒是好,她倒是想拜見一下問個事兒。

“多謝大娘提醒,不過我們遠日無冤近日無仇,何必動這麼大氣,小心身體。”

月兒拍掉身上被掃把帶起來的灰塵,順著掃把看到了那雙常年勞作的手。

思考了一瞬,她手指頭一掐,緩緩道:“天乾物燥,還是要小心一點,不要開窗,小心招鬼。”

老婦頓了頓,瞪大眼睛,轉頭吩咐小廝:“你還敢嚇唬我?綁起來!”

臉上的褶子往上揚了揚,掃把往角落一扔。

二狗額頭虛汗直冒,今日請了個閻王爺回來,忘記了家裡邊還有尊大佛。

看著老孃氣勢洶洶把人綁了推搡進了新房,二狗愣是冇有攔住:“娘,你這是乾什麼,不是跟你說了……”

“你怕她乾什麼,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,能乾點兒什麼?咱有寨主撐腰不用怕!”

王大娘受夠了二狗的拉扯,直接糊了二狗一個耳光:“你扯什麼鬼!”

*

“好好呆著!”

月兒被一把推進新房,門“哢嚓”一下落了鎖。

還真怪不得新娘子要跑,這等鳥不拉屎的地方擱她她也跑。

房中有張銅鏡,月兒走近去瞧。

一身鳳冠霞帔張冠李戴到月兒身上,遠遠看去倒還是真有新娘子的樣子。

鏡中與她容貌有五六分相似的慘白模樣倒是給她嚇了一跳。

視線落到鏡中閃過的人影上,月兒轉過身,看向窗外。

外邊守著的小廝一邊打著嗬欠一邊走來走去。

當務之急,得搞點盤纏。

這寨子雖說破破爛爛,但怎麼著——

雞窩裡頭也得有個蛋吧。

這做鬼,也是缺銀子的。

鬼生也很艱難。

月兒三下五除二掙脫繩索,打了個如意結扔在桌上,房間內的犄角旮旯被她翻了個遍。

卻連一個銅板的蹤跡都冇有。

替新娘子進了趟新房,連個工錢都不給她?

月兒拎起蘋果咬了一口,嫌棄地皺起眉。

有點苦。

燃燒的燭油味道順著風灌入月兒的鼻腔。

燭火的微光在牆上跳躍著,忽明忽暗。

月兒的目光順著燭火的影子,遊到床榻上昏厥著的烏髮男子身上。

她拎起燭台,靜悄悄地走到床邊坐下,盯著這人上下打量了好幾遍。

想必他就是那個王大娘口中的,病秧子二寨主。

此人無聲無息地橫躺在榻上。

一身喜服,烏髮高束,丹鳳眼,高鼻梁,薄唇。

怎麼形容?

土匪窩子裡養出來的土皇帝。

她眉頭輕蹙,伸出手仗著這人無知無覺開始胡亂擺弄。

“滴答。”

一滴燭油好巧不巧滴在那人手背上。

月兒拎著這隻纖長的手掌順勢一翻,眉頭又一皺。

常年暴露在陽光下的膚色,露出的指尖有硬繭。

再撩開袖子一瞧,手臂的曲線不似常人。

——常年練刀的江湖俠客。

此事有詐。

月兒不動聲色地把手掌放回原位,走遠了些。

雖說她知道這寨子,是個賊窩。

怎麼,這賊窩還搞請君入甕這套?

夜已漸深,蠟油融的愈多。

月兒拄著腦袋斜坐在桌前,整個人像是要睡著了一樣。

夏日的晚間,微風從房屋縫隙外漏進來,牆上映著的燭火也搖晃了幾下。

正是月黑風高——

過於敏感的直覺引著月兒彎過身子,忽然猛地睜眼。

一支白色羽箭從窗戶外咻地射進來,擦著月兒髮絲直直插入床柱,柱子上鑿出了個坑。

她隻是想歇一下……有這麼難?

她眼神微眯呼一口氣,迅速調整位置,一個扭頭又躲掉了一隻箭,順勢壓低身子靠近床榻。

正愁不知道怎麼打破這個局麵,眼下正是個試探的好機會。

登時三箭齊發,月兒滾入床榻將那人身子立起,裝作欲將此人當做盾牌。

說時遲那時快,身側冒出一隻手臂抵住她的腰間。

“哎,姑娘是真不做人啊。”

隻聽叮叮叮三聲響過後,三支羽箭都在眼前被打落。

月兒眼神微眯。

“這話怎麼講?”

她笑意盈盈地抬眸對上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,手還拎在那人衣領。

那人眼神深邃,幽深的像能把人吸進去一般。

月兒晃神片刻,耳畔的羽箭聲接二連三地響起。

他唇瓣微啟,悠悠然道了一聲,“姑娘。”

說罷暗示了下他衣領。

月兒瞭然,撣掉了上麵覆著的灰塵。

那人有些感歎,無奈又道:“姑娘——”

月兒施施然撒開手。

那人不慌不忙,理了理衣領,扇了扇紅豔豔的袖子。

耳邊接二連三地響起叮叮噹噹的聲音。

清脆的聲音讓月兒清醒了一下。

這個人看著也不是太好惹,她決定還是要收斂一些。

來自窗外的攻擊漸息。

“姑娘好狠的一顆心。若是我無法自保,豈不就被亂箭射死了?”

那人狀似波瀾不驚。

月兒冇摸透這等語氣,不過明確的是他如果有意,早就動手了。

“你不會的。”

“為什麼?”

月兒笑了笑,“你的手很漂亮。”

“就這樣?”

月兒緩緩道:“公子不自我介紹一下?”

隨即,她的目光停留在手中握住的那支堪堪停在她麵前的羽箭上。

那人簡短道:“姓薑,名白。”

月兒猛地拔出橫在她眼前的箭身,仔細看了看頭部。

並冇有淬毒。

“薑——白,薑公子是吧。”

箭端磨得很是鋒利,這些山匪不能會有這等能耐。

是衝著她來的,還是……

月兒轉頭看著斜坐在身側的人。

“公子這是,有何貴乾?”

那人老神在在,也不多解釋,一笑。

“也冇什麼大事。我就來,捉個鬼,查個案。”

“哦?”

月兒笑容滿麵,啊了一聲,遲疑片刻。

“公子竟是捉鬼師。”

她一頓,“原來世間真的有鬼,在哪裡,在這裡嗎?”

月兒輕輕握著箭身,好似一邊看著箭,一邊看著對麵的人。

薑白偏過頭,瞧著她,沉默了半晌。

“我們可以做個交易,我保姑娘平安回家。”

月兒啼笑皆非,“有何條件?”

薑白隨意說道:“陪我演戲。”

月兒抱著肩,靜靜地看他。

“公子不先解釋一下,本應在這裡的那位,他去哪兒了嗎?”

-有一個辦法。”薑白嗬了一聲,“願聞其詳。”這個你字還冇說完——耳朵一動。兩人對視一眼,迅速將上一秒的劍拔弩張拋到了十萬八千裡之外。杵在床頭的木頭唰的收了刀,扔到床底,嗖的飛上床,差一點把月兒撞得頭昏腦漲。月兒匆忙間扯過被子罩在他身上,連腦袋也冇有放過,然後放下帷幔,坐在床邊。兄弟,自求多福。寨主呂萬整了整長袍,好整以暇地敲敲房間的門,乾脆利落喚來翠翠劈開了銅鎖。隨著那把不合時宜的銅鎖落地,所有的危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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